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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別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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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別重逢

那明威將軍口口聲聲便是要杜筱清時時提防她,江定安只覺好笑,隔著屏風看不見杜筱清的神情,只聽到他溫柔沈緩的聲音緩緩響起,“閣下所言,我銘記在心。”

明威將軍看他半響,終是長嘆一聲,作揖告辭,推門出去了。

看著那道門扉重新合攏,杜筱清望向屏風那邊,江定安緩步走出屏風,身上披著的紅綃曳在地上,鮮亮的顏色襯得肌膚如初雪一般皎潔,在昏黃的燈下泛著溶溶的光。

她兀自回到自己房中,歇息在榻上之時,心中思緒紛飛,有杜筱清安排籌謀,江憐群那邊應當不會出事,思及此處,她心下稍安。

忽而想起到珠崖郡的第一日,在人群中看見了一位梳著驚鵠髻的女子,周身氣質像極了一位故人,江定安又有些悵惘。

翌日坊市各處都在議論豐樂樓,不少人痛斥豐樂樓此等行徑豬狗不如,此時江定安正坐在街邊茶肆,慢慢地飲茶。

這個位置正好能將四面動靜收之眼底,她看似百無聊賴地喝茶,實則默默觀察四周。

忽有一陣輕靈的鈴鐺響聲,隨著一陣香鳳,白家車輿迎面駛來。有百姓小聲議論道:“是白家香圃的李掌事,不知要到何處去?”

聽到這個姓氏,江定安頓時擡頭望去,自華蓋上垂落薄紗,隔著飄飛的薄紗,隱約可以看見一位約莫三四十的婦人端坐在軟輿上。

那婦人梳著驚鵠髻,面容姣好,一雙圓融的黑眸深沈肅穆。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,那婦人亦向她看來。

就在這一瞬間的對視間,江定安猛地站了起來,她已然認出了白家車輿上的婦人到底是誰,正是她的生母李夫人!

許是江定安頭戴冪籬的緣故,李夫人並沒有認出她,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個似乎在緊緊註視她的年輕娘子。

車輿很快從身旁駛過,李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之中,江定安望著那輛白家車輿,怎麽也想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和瓊州白家扯上關系,甚至還成為了白家香圃的掌事娘子。

方才聽百姓議論,李夫人在朱盧縣似乎名聲頗響,江定安裝作不經意般打聽了一番,得知李夫人是白家在城外千畝香圃的掌事人,白家對其十分看重,更令江定安震驚的是——

李夫人竟然是豐樂樓的掌櫃!

-

聽聞珠崖郡的郡守親自出面審理此案,李夫人作為疑犯被拘押在牢中,江定安頓時坐不住了,向杜筱清提出探視的要求。

杜筱清側目看了她一眼,鳳眸如刀,似乎能洞察她心底的秘密,“那位李掌事是你的故人。”

江定安道:“李掌事在白家從事多年,定然知道不少白家秘辛,若是我能為長史探得這些秘辛,請長史盡力尋找我娘的放妻書。”

杜筱清只當她是為了江憐群的放妻書才如此賣力,沈吟片刻,最終還是應允了。

當日黃昏,在府衙官兵的指引下,江定安來到關押李夫人的牢獄之中。

四面陰森潮濕,一面窄牢之中,李夫人閉目端坐在草席上,她依然穿著今早的七破襦裙,渾身錦緞在幽暗的燭光下流轉著光澤,神情悲憫平靜,好似一尊華美的瓷像。

江定安提著一盞紗糊的藍行燈,立在窄牢前,她來時並未刻意掩蓋腳步聲,李夫人分明聽見了動靜,卻沒有睜眼看她。

直到江定安喚她,“李掌事,”她的聲音異常平淡,不含絲毫感情。

聽到有人喚她,李夫人緩緩睜開眼,望了過去,寡淡的目光停在那盞藍行燈上,她陡然問道:“你是何人?”

江定安道:“夫人不必知道我是誰,只需明白,若是您願意將豐樂樓所有陰私全部如實道出,我會保您性命無虞。”

李夫人聞言冷笑一聲,目光從藍行燈上面移開,轉而落在江定安臉上,借著微弱的燭光,她久久地看著江定安的面龐。

看著江定安圓融清亮的眸子,李夫人似乎有許多話想說,但她只是沈默地端詳著這雙眼睛。

隔著一面鐵柵欄,江定安亦沈默地註視著李夫人,二人的距離不到一丈寬,她腹中藏了許多話,想要與眼前這個銀鬢婦人說。但是她知道不能說,獄中守衛還在遠處守著,焉知裏面有沒有杜筱清的耳目。

最終還是李夫人開口打破了僵局,她語氣鏗鏘有力,“此事與我無關,任你們如何屈打成招,我也不會承認我沒有做過的事情。”

江定安:“您是豐樂樓的掌櫃,若是沒有您的授意,他們怎敢貿然行事?”

李夫人譏笑道:“白家才是豐樂樓的東家,我不過是他們請來的替罪羊罷了。”

江定安話鋒一轉,問起了李夫人的身世際遇。李夫人倒是沒有藏著掖著,將這些年的經歷娓娓道來。

李夫人說,她生於珠崖郡瓊州朱盧縣,是白家的家生奴才,自小學習制香之術,幾年前由主家任命,接手了千畝香圃,負責督促底下的香農。

她在說謊,除了最後兩句,其他全都是謊話。

江定安不動聲色地聽著李夫人不著邊際地扯謊,聽著聽著,她忽的笑了,“不知您可知朱盧縣中有人煎香作飲?”

李夫人漆黑的眸子驟然閃過一絲訝異,好似對這件事毫不知情,她很快又平靜下來,直視著江定安,“據我所知,確實有人煎香作飲,不過小酌幾杯,怡情作樂罷了。”

江定安緊接著問道:“那白夢之,也是怡情作樂麽?”

昨日杜筱清清算豐樂樓,在二樓廂房無意間發現了昏迷不醒的白夢之,立時喚來郎中醫治,郎中只道他飲酒過多酣睡不醒,等他醒來後給他餵下醒酒湯即可,直到今日下午才醒來。

這是對外的說法,至於實情,那不重要。

李夫人身為豐樂樓的掌櫃,想必對白夢之在樓中的所作所為清楚得很。

提到白夢之,李夫人似乎楞了一下,半響才幽幽道:“他是東家的獨子,作為下屬,少東家想要什麽,給他就是了。”

江定安卻直覺白夢之煎香作飲之事或許有李夫人的引導,她知道問了李夫人也不會說,遠處陡然響起催促的敲擊聲,江定安冷厲的眸光微軟,鄭重地道了一句:“夫人保重。”

李夫人看著那盞逐漸遠去的藍行燈,深深呼了一口氣,點墨般深沈的眸子已然帶上一層水光。

-

江定安回到客棧之時,杜筱清正在案前辦公,他擡眸看了一眼忽然出現在他房中的江定安,簡略問道:“如何?”

江定安擇了一張錦杌坐下,面色籠罩著淡淡的郁色,“李掌事咬死了不知情,”言下之意便是什麽也沒問出來。

杜筱清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,他不是珠崖郡的職事,按理無權參與此案,自然也沒有見過那位為白家做事的李掌事。

難得見她流露出郁色,杜筱清寬慰道:“與寶安白家相比,瓊州白家藏得更深,也更難對付。”

江定安似是被杜筱清話中隱隱的寬慰觸動,清亮的圓眸掠過一絲感動,道:“我想去白家香圃看看,那些古怪的草藥,或許就是出自白家香圃。”

杜筱清亦有同樣的疑問,微微頷首,應下此事。

白家的香圃坐落在城外山林中,四面高山為屏障,地勢險要。及至山腳,不容馬車通行,只能徒步上山。

江定安帶著冪籬,披著罩衣,在陡峭的山中如履平地。

同行的武兵原本想放緩步子遷就隊伍裏唯一的女娘,哪知她的速度竟毫不遜色於他們,甚至還透著隱隱的趕超之色,這下武兵也不再輕看她。

杜筱清亦在隊伍中,他穿著輕便的窄袖灰袍,內裏身著綾羅,外罩葛布麻衣,窄腰長腿,步伐邁得又快又穩。

待到深入林莽,枝葉繁茂,鳥雀啁啾聲不絕於耳,江定安在天柱山中采香三年有餘,對山林十分熟悉,很快找到白家種植的莞香樹,在樹下看了看。

片刻之後,江定安對杜筱清搖了搖頭,示意並無異常。

各處都沒有異常,那白夢之煎香的香料是從何而來?那幾味香料在南越一帶極其罕見,要麽就是海上來的異域舶來品,要麽就是有人精心種植的。

這幾味香料是朝廷嚴令禁止種植的禁香,由於不曾在市面流通所以罕為人知,江定安之所以能辨認出這些香料,還是仰仗年幼時爹娘教誨。

江定安閉了閉眼,當年名滿南越的李夫人定然知道如何培育這些禁香,但她也有私心,她不願往這方面想。

杜筱清安靜在一旁地看著她,敏銳地捕捉到她臉上那一縷的疲態,溫聲道:“江娘子累了?不如我們現在下山回去歇息。”

如今已經看遍了白家香圃,依然沒發現什麽端倪,也只能先行下山,回到客棧之後再做打算,江定安點了點頭。

一行人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下走,他們來時正值清晨,下山時個個身披霞光。

江定安不知看到何處,目光忽的一凝,杜筱清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發現山中難得出現了一片地勢緩和的平地,上面長滿了雞舌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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